一
江南有城，其名忘川。
忘川城富甲天下，人尽皆知。
来往车马川流不息，行人摩肩接踵，煞是热闹。
时年三月，春风四方起，南城万物苏。
莺莺燕燕，翠翠红红，花花风风华华。
春风不过忘川，剪出城中繁花似锦，春意盎然。
它是一颗橘树。
它其实是一颗橘树。
不过它太小啦，只是一株小小的苗。
没有人当它是橘树。
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栽下的。
他们不知道。
它不知道。
只有她知道。
因为，这是她亲手栽下的，在它还是个橘核的时候，被她亲手埋下的。
她也没能想到，这不过是当初在玩乐时的无心之举罢了。
它很感激她，它从此有了机会去领略这日月星辰，这四季更替。
她开始细心照料它，给它浇水，松土，说说话。
或者什么都不做，听着风儿的歌声，慢慢地，慢慢地，睡着了。
她睡着了，它也睡着了，睡在大好的春光里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她一天天长大，长成了大姑娘。
它一天天长高，长出了树干，长出了树荫。
直到所有人都知道，她与它长大了。
她似乎有了心事，常常靠着树干，在树荫下发着呆。
她喜欢读书，最近却总是读着读着，快乐地笑了起来。
她喜欢写诗，却不知为何在写完之后，面颊红扑扑的，像极了天边的彩霞，默默地藏起来，谁也不让看。
它不懂，只是陪着她。
它结了几个果子，她说酸，“呸呸”地吐掉了，它便不再结了。
它依旧只是陪着她。
这一年，也是一个春天，少女的脸颊红的像火，粉的像霞。
她坐在树荫下，靠在树干上。
“小橘树，小橘树，不知不觉间我们都长这么大了呀……”
“我……可能有了心上人……看到他，我的心跳得好快，好快……”
心上人是什么呢，它还是不懂。
它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，看看朝霞，看看夕阳。
那一年，少女头戴凤冠，身披罗裳，整个院子张灯结彩，人声鼎沸，它的身上也被系上了大红的花结。
它再没见过她。
或许有遗憾吧，但它知道，她的人生里有它。
这便足矣。
二
“橘树啊……岁月如梭啊，转瞬又是一年不见了，你可还好吗？”
“啊……也是，橘树你不懂得思考，没有思想……”
“醉喽，醉喽……”
它想告诉他，它有思想的，他也没醉。
他晃晃悠悠地，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，来到了它的身旁。
他走着，跑着，叫着，喊着。
他似乎在和什么斗争，又似乎想从什么地方逃跑。
他的表情很复杂，复杂到它看不懂。
他高高地举起酒葫芦，是在敬月光吗？还是在敬它呢？或者谁都不敬，只是在敬他自己而已？
他没人可以敬，也没人值得他敬。
今晚只有月光和它陪着他。
它姑且还是了解的，他的家应该在北方，不应该在这里。
他似是累了，颓废地靠着树干坐下了。
它又长大了不少，她过去靠着它，它会觉得有点累，现在不会了。
他双眼微睁，灿烂如夜空繁星，喷出熊熊的烈火。
“那帮狗贼！终于是明白，我是拖不跨的……”
“想用江南的富庶来浸透我，糜烂我……做梦！”
“他们……也只能想到这种方法……哈哈哈哈……真以为……把我丢到这里，我会就此沉沦，就管不到朝堂了吗？”
“朝堂，不是那群宵小的天下……”
他冷笑，狂笑，嘶吼，大哭。
“我……还等得起……等我回去，定还天下一个公道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可以等……”
“可她等不起了……”
“她走了……”
“她走了，她走了，她走了啊！”
“……就这么，走了啊……”
他抓乱自己的头发，宛若疯魔。
它看着他，它明白，他很清醒，不会疯，永远不会疯。
他猛地咳嗽了数声，嘴角流下抹殷红。
他的灼灼的目光有些消散，不再有神，终于是筋疲力尽了吧。
它其实是认得他的，它很久之前见过他几次。
见过他雄姿英发，意气风发。
见过他指点江山，吞吐天下。
然后他离开了，带着她一起离开了。
他没有多大的变化，只是发须尽白了，腰背不挺了而已。
只有那双会喷火的瞳仁还依旧明亮。
他再次颤巍巍地举起酒葫芦，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笑着。
笑出了丹心，笑出了浩然。
“橘树啊……可惜可惜……如此美好的夜晚，只有明月与你作伴……”
“她与我说起过你，说起过你们的过去，你们的年华……”
“有些……羡慕……”
“橘树哟……我们也算是有些缘分……这一杯，我敬你！”
“呵呵……感觉……有些困了。”
“今天，便这样吧……”
“明年……我再来与你……同敬月光……”
十年弹指一挥间，无非生死两茫茫。
千里明月，说不尽心中断肠。
夜空中，那颗赤红的星辰陨落了。
它见证了那颗星辰的陨落。
三
千载年华，不过春去秋来，夏阳冬雪。
它也老啦，常常就疲倦得睡过去了。
等到再次醒来时，又是不知道过去几个春秋了。
它是被吵醒的，被一个苍老却有神的声音和一群年轻而稚嫩的声音。
“这是一颗古老而神奇的橘树。”
“它历经了千年的风雨，却依然挺立而不朽。”
“无人知其具体的年岁，唯一确定的是，它活了很久很久……”
“民间传闻，树有灵，顾将其奉为树神……”
“其间的真真假假又有谁能知晓呢？”
嗯……它有灵这一点姑且还是真的。
“相传，此树为著名爱国女诗人忘川居士曲梦川无心所栽，亦是其与其夫相遇结缘之地。”
“其夫更是伟大的浪漫主义爱国诗人，诗狂先生，燕无回。”
“燕无回先生一生赤城忠义，为国为民，心忧天下，却最终被奸佞所害，最终于橘树之下仙逝。”
“可以说，夫妻二人的人生与橘树紧密相连。”
当年的她与他已经在后人心中成为大英雄啦。
它很高兴，很高兴。
“历史的真假已经无从考证，但我们可以知道，这颗橘树，是无数人生的过客与见证……”
“它，即是风华。”
它沉默着，不知为何很想哭。
它也是别人人生中的一部分呀。
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，带走了一群年轻的声音。
唯独两个小小的身影留了下来。
它觉得很熟悉，似曾相识。
“川儿，走啦，不要在橘树下待着啦。”
“唉唉，阿燕等等我呀，我真的觉得这颗大橘树很熟悉嘛，别走啊……”
这世间有轮回吗？它不知道，它没经历过。
但它相信缘分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分离与邂逅。
它抖落两片树叶，落在她的发上，落在他的肩上。
也落在他们的回忆里，落在他们的人生里。
愿我之风华，伴你一生到老。
人之一生匆匆百年，无非酸甜苦辣耳。
愿你成为他与她的白月光，照亮他们通往彼岸的路。
愿你走过半生，归来仍是少年。
愿你相遇一生的祂，走遍无尽忘川，览尽万千风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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